杜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那是老张头的声音,他嘴唇都在打颤,“里……里面怎么呢?”李玄贞淡定按住了他:“别进去,没什么事!”两人同时喜房。喜房之中红烛点起,一派祥和温馨的气息。杜方揪紧的心缓缓松弛了下来,老张头没吓的跑出门,黑玄道长又在里面,应该不会出什么事。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事,杜方隐约猜了个七成。此前,当老张头喜滋滋的走近喜房之时,将杜方支出去之后,立刻撒下了门帘。在他贫乏的想象中,新娘子应该盖着红盖头,娇羞地坐在鸳鸯帐子中。现实却和想象的完全相反,诡异的是,房子中点满了蜡烛,倒像是死人要做头七的样子。一片红光的鸳鸯帐中,炕上放着一具黑色棺材,棺盖已经被打开。看得老张头眼睛圆睁,尖声嘶叫,转身就要逃跑。黑玄道长早已预料到这一切,一把扯住了他,掩住他的嘴,轻声在他耳畔道:“别出声,路上出了点差池,你看着就好!”老张头拼命点了点头,黑玄道长松开了他,从葫芦中喝了一口酒,喷在棺材中红衣女尸脸上。女子忽然间坐了起来。黑玄道人取出一根指头粗的红色熏香,点在地上,将女人扶出棺材,微笑说:“你揭开她盖头吧,要是不满意,我帮你再找!”老张头只发觉自己的心脏收缩,整个身子都在抖动。他娶的是活人吗?难道是坟里挖出的死尸?看着因为恐惧身子如筛糠一般的老张,黑玄道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,轻轻道:“放心,不会害你的,我一生驱鬼捉邪,怎么会害你这老实人!”老张头颤声道:“她……真的是活人吗?”“那要不我帮你揭开?是我娶老婆,还是你娶老婆,这么点胆子都没有,娶什么新媳妇!”黑玄道长有点不悦,眼神瞥向了已经点燃的熏香。那是安魂香,能遮盖死人身上的尸气,黑玄道人自持道法通玄,有起死回生的秘术,有这安魂香撑持,绝对能骗过眼前这老实的木匠。在道长的催促下,老张头的心绪渐渐平定下来。是啊,身旁有玉真观的掌教,那是城里富贵人家都请不到的大神天师,有他在旁边,还怕什么阴邪鬼物。他的手颤颤巍巍,终于伸向了那鲜艳的红盖头。蜡烛的火光之下,是一张柔美,白皙,婉约到极致的面容。这女子年纪约莫不过二十,只有十七八岁。她嘴角含笑,眼神中满是春意,盈盈下拜,柔声道:“拜见相公!”老张头脸笑得几乎扭曲了起来,一身恐惧彻底不翼而飞:‘自己是何德何能,这一辈子临入土之时,还能娶到如此美丽的娇娘!’黑玄道长道:“怎么样,满意吗?不满意我帮你换一个!”“满意!满意!”老张头嘴角的涎水都流了下来,这样的女子,别说是老村上的富户,就是城里的参将府伊,也不一定能娶到。自己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报,这辈子会有这么大的福分。黑玄道长轻叹了一声,“你娘子路上被鬼物所袭,差点被掳走,我修为未到,没有保全,以致她受了阴伤,才不得已用棺材装来,来日你去找个上好大夫,慢慢医治,也就痊愈呢!”老张头急忙躬身点头:“我理会得!道长一路辛苦,请入厢房歇息!”美人在前,他已经等不急要入洞房呢!黑玄道长一手掌起黑棺,从房中走了出来,叫道:“别送呢,进去洞房吧!我帮你在外面守着!”老张头退入房中,将门闩了起来。有黑玄道长护法,恐惧之感淡去,淫浪之心开始泛起,几乎六十年呢,从来没摸过女人的他,有朝一日,竟然能娶到这么美的新娘。看向眼前的美娇娘,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喜悦,油腻:“娘子!娘子!你叫什么名字!”黑玄道长将棺材放入了厢房床底,他小心翼翼的将囍房的窗户锁死,用白纸贴了,防止被寒风吹断安魂香,出了岔子。随即走到院子炉火当中,大马金刀的坐在杜方对面。一双眼神在寒风中利如刀刃,盯着李玄贞,所有的人都走了,只有这个读书人坐在院子当中。看来不是阴邪就是盯上了这圣婴。他沉声问道:“贵姓?”“免贵姓李,镇上的教书先生!”李玄贞头也不抬,往柴火之中加柴。“别人都走了,你为什么不走?”黑玄往前挪了一步,背上的雷击木剑已经开始闪露淡淡蓝光。李玄贞终于抬起了头,双眼直视黑玄刀锋般的眼睛,淡淡的问道:“这是你家的地方?”“不是!”“这不就对了么?我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,那里轮的到你来说话!”李玄贞冷哼了一声。杜方看着吃瘪的黑玄道人,心中一阵舒爽,这个读书人确实厉害,两三句话就将黑玄噎了回去。黑玄霍地站起,手刚搭上剑柄,刚想说一句:“找死!”他的眼光蓦然触碰到读书人脚下的褡裢。褡裢很长,从外面一看不是剑就是刀,不是江湖武人,就是修道之士,但在这个中年人身上,他看不透一丝一毫的修真气息的波动。别人对他都是敬若神明,偏偏这人对他态度傲慢。黑玄沉下心,试探着问了一句:“你也修剑?”“剑术是你玉真观独有的么?你这种二阶的鬼修能都带出来装逼,我拿一把剑怎么呢?”这话不仅道出了他的出身,连修为也是一清二楚。黑玄霍然长身而起,惊声倒退,大怒道:“你是什么人?你在跟踪我?”李玄贞突然笑了,“凭道长的修道天资,我还不屑于跟踪你,坐下吧,我不是为了你来的!”黑玄悚然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“灵霄山!”当这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,黑玄轻轻吸了口气,缓缓坐了回去。这件事一旦被灵霄山插手,那几乎意味着自己白打工,这九年心血,算是白费了,浪费九年大好年华,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。黑玄道长狠狠地捏着自己的拳头,指头几乎都捏白呢。灵霄山有几名登阶五境的绝顶高手,在南沧洲,除了龙渊剑派,几乎是碾压所有修真之士的存在。在这种愤怒与痛楚之中,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电闪,‘我不是为你来的!’这道人来自灵霄山,却不是为他来的。黑玄道长颤声道:“尊驾,是为了那灵器来的?”自从知道了对方的身份,他的称呼也变了,问出灵器的同时,将怀中的铜炉紧了紧。李玄贞看着他紧张的样子,不由得好笑道:“刚才你不是要提剑杀我么?怎么这会子又变了,前倨后恭,可也算得上是无耻!”黑玄讪讪地笑了笑,就算这人和自己一个修为,他背后的灵霄山也惹不起,苦笑一声:“刚才不知先生身份,对不住了!”他躬身行礼,李玄贞也不再计较,淡漠的说道:“放宽心,我说过,不是为你来的,你那灵器还没炼制而成,就算炼成,也不过是一柄三品邪器,灵霄山根本瞧不上眼。”“你保证?”黑玄道长自动过滤掉对他法器的蔑视,直接捡最重要的问,他心里实在不放心,人心隔肚皮,谁知道会不会出尔反尔。“好,我保证!”两人重新陷入了沉默,这人不是为了自己法器而来,难道是为了圣婴,还是为了身怀气运之灵的杜方?难道这人道行深厚,早已看穿了他?黑玄再不敢多嘴,生怕话多失言。夜风呼啸着从门外刮了进来,几乎将火堆吹散。“你惹的麻烦找上门来了!”李玄贞轻声道,话声一落——院子大门突然横飞,直接摔了进来。漆黑色的头发霎时间涌了进来,在整个院子之中铺开。这头发细细,中间闪着细腻的白色光芒。涌进来的不光是白天拦路的禁婆。一朵一朵的藤蔓之上,散发着盛开的鲜花,从墙上爬了进来,“都是二阶的阴物,黑玄,你惹的麻烦可不小呦!”李玄贞笑看着黑玄道长拉长的脸,“看来这片区域,很久没扫山呢,这么多的禁婆与树妖,杀了一个,又来四个!”‘嘶嘶’的黑丝,绿藤,鲜花,碧绿的叶子,编成了蛇一样的形体,同时向院子之中三人匍匐而来。李玄贞随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圈,将杜方拉在里面,对着门外道:“过路之人,与你们之间恩怨无涉,火要灭了,我要你们的命!”这一句话很有效果,头发青藤立刻绕开火堆,向着老张头的喜房蜿蜒而去。“阴邪,胆敢找死!”李玄贞回头向着杜方笑道:“你这新拜的师傅,好像就这么一句词!”杜方身子打着冷战,不明白,到了这种危险的时候,这人还是一脸春风,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些阴物,在自己院子之中怎么杀人的。那边黑玄道人已经怒喝一声,拔出雷击木剑,刺破院子中沉沉的黑暗。斩在头发与青藤交织的草海鲜花之中。‘嗤嗤’的焦臭味立刻传满了院子。白色头发与绿色青藤迅速缩了回去。几个女子的声音同时响起:“姥姥来了!”门口传来一声怪笑,一个老婆子拄着拐杖,穿着寿衣,裹着小脚,颤颤巍巍的从门框之中走了进来。寿衣老太婆脸色阴郁,狰狞,手上苍白的指甲几乎有一尺长,垂在地上,看了看黑玄,又看向垂头烤火的杜方。“你就是阴姥姥吗?”黑玄道长冷着脸,盘算着敌我双方的战力,那四个阴邪妖物自己一个都对付不了,何况此时来了个更厉害的。他不知道,为什么自己一拿到棺中圣婴,就引来这么多怪物。寿衣老太桀桀笑道:“玉真观的小道士,我听女儿说,你弄了件好东西,要来孝敬我,是不是?”“阴邪,想的美,那是道爷的心血,怎么可能会孝敬你,做你妈的清秋大梦呢!”阴姥姥苍白的指甲倏地暴涨,划向黑玄道人咽喉,喉咙中嘶嘎的声音说:“灵器将出,人人有份,玉真观的小道士,你不想让我拉血煞过来吧!”听到‘血煞’两个字,李玄贞脸色忽然僵住,发现了一丝不对的杜方轻声道:“先生,那血煞是很厉害的东西么?”李玄贞点头:“确实很厉害,是这方圆百里的鬼物头子,一身修为已经能和五境的剑修媲美!”黑玄道人却大声道:“放你妈的屁,老子从来没听过什么血煞狗煞,编个名字就来吓唬人!”他是知道阴姥姥实力的,昨晚在玉真观门外,就被一道剑光吓的落荒而逃。既然她敢出头,就先斩为敬。只要弄死这阴姥姥,后面的那些鬼物拖个一时三刻,等那张老头精血融合,他已经带着炼化好的青胎远走高飞呢。黑玄道长撤去道袍,腰上插着八面杏黄色旗子。此时的他站在院子当中,几乎如大魔神,旗子上冒出四点黄星,碰上苍白指甲,哗的一下,几点符篆的灰烬落在地上。他冷冷扫了阴姥姥一眼,“再不滚,贫道今日就替天行道,送你们去见阎王!”“就凭你,小小的一个牛鼻子,也敢占有这等神物!”阴姥姥的话声一落,院墙之上,无数的头发与绿藤重新爬了进来,带着铺天盖地的腥臭之气,向着黑玄道人立身之处涌去。黑玄手持木剑,眼神特意向着李玄贞看了一眼,对面六个鬼物,那阴姥影子里散发出来的气息,更是有登阶三镜之上的恐怖气息。这么一合力,直接将他的算盘打碎。“阴邪,敢以多围少,有本事一个一个来!”此时他虽然面色很是镇定,但他自己内心很清楚,这都是装出来的,五名鬼物都是来争这出世的青胎,若露出了怯意,怕是未战先败,九年心血付诸东流。黑玄的心中只有了一个念头,他看不清读书人的实力,只在心里祈祷:‘但愿他说来自灵霄山是真的,若是吹牛诓骗,恐怕三个人今日都要命丧在这些鬼物手中。’将读书人拉下水,两人一起对付这些妖物,这是一场豪赌。心中还在思忖盘算,长长的青藤已经卷住了他的脚脖子。黑玄道人大喝一声:“阴邪,看剑!”